情牵珠海

笔名民间故事2022-03-29 13:15:260

我10岁的时候就知道珠海,那时还是个小县城。这一年,爸爸的亲弟弟,我唯一的叔叔到珠海当了一名海军战士,才渐渐了解到珠海,不然,我一个河南省的农村娃,有何德何能,在全国两千多个县中就认出异省异域的珠海呢。

叔叔参军后,家信像雪片一样飞来。接到信在我家是天大的喜事。到了晚上,全家人聚集到奶奶的房子里,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的品味这来自南国的音讯。信一般由五姑或者堂哥代读,那时,我才上小学上三年级,还没敢自告奋勇。慢慢地,对珠海的了解也就多了起来。

珠海濒临南海,近靠澳门,地处热带,树木常青,水稻一年三熟,终年无雪;经济也不算发达,县城只有一个百货楼,街道也不平整,遇到雨天,是满街的泥泞。比我们县城好不到哪去。只是沿海的渔民偶尔走私点家电什么的,还比较富裕。信里时常稍带几张照片,印象最深的是叔叔身穿海军服,手握冲锋枪,站在大海边,真英俊。我暗暗发誓:等长大了也去珠海,也要成为一名南海哨兵。去珠海成了我的一个梦。

叔叔的参军,给我们全家不仅带来了喜悦与牵挂,还带来了荣誉和实惠。政府发给我家一个明晃晃的牌子,上面写着“军属光荣”,用钉子钉在门前,过路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家是军属,真光荣。每到年底,公社干部敲锣打鼓,燃放鞭炮,送来慰问信和几斤猪肉。热闹的场面赛似过年。村里还给一项特殊的照顾,军属可以用生产队的牲口磨面。那个时候,农村人吃面都是用石磨碾的。白天为生产队干活,晚上要全家齐动员,用人力去推石磨,推不到10点就碾不好。现在想来,那时的人们真辛苦。

叔叔参军两年考取了军校,学校一放假便可以回家探亲。叔叔的归来,更是全家人的大喜事。叔叔带回一个很大的包裹,好沉,好重。乡亲们都羡慕,猜想:从外地带了什么好东西呢?其实,也没带什么,满包裹全是些书、笔记本、字典之类的东西。奶奶还心疼的抱怨:太傻了,背了几千地,带回些没用的东西。

叔叔把这些学习用品分给我们兄妹。我把笔记本带到学校,同学们围观过来,连声称赞,问我从哪买的,我自豪的说是叔叔从珠海带回的。其中的一本是《成语故事》。放假期间,我仔细地阅读。关于祖逖和刘琨的故事有3个,还不在一处,读完后我归纳了一下,就知道了“闻鸡起舞”“中流击楫”“多难兴邦”“着人先鞭”“枕戈待旦”的来历。闲暇与老师一聊,老师也很吃惊,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

军校毕业,叔叔当上了军官。回来探亲,连军服也和以前不一样,更显威武英俊。和叔叔一起逛县城,我也显得很骄傲。叔叔说,我们这里发展太慢,好多年还是老样子,还是一样的贫穷落后,远比不上珠海。珠海的变化太快了,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几天不出门,就感觉到明显的变化。那里的环境好,空气干净,皮鞋擦一次,几天不去管它;衬衣穿3天不洗,领口也不黑。我说,珠海长大了,人家已经变为城市了,还是特区,我们当然不如啦。发展快,机会就多,他鼓励我好好学习,大学毕业到那里去发展。我是满心欢喜。学习也更努力,去珠海,成了我学习的动力。叔叔还答应我,只要我考上大学,奖金500元。现在看来,这不算什么,在当时已经不是个小数目,我在郑州上大学,一学期的费用还用不完。

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叔叔又回乡探亲,问我去珠海心里上准备好没有,珠海发展快,机会多,机遇就多,有益于自己的前途。你们兄妹多人,只有你自己有文凭有知识,去那里发展一定比在老家强。你如果去了,我就是舍着老脸也要帮你找个好的点工作。这次回来,叔叔比以前显得苍老,眼睛也没以前有神,正处中年的他已经有了白发。十多年的在外打拼,已经把青年的锐气磨消殆尽。他说一种思乡念亲的感觉时常侵入心头,在外漂泊的孤独感也时有光顾。让我去,自己身边有个亲人,有个帮扶。

多年愿望就要实现,我应该高兴才对,可这时的我,却有了一个不小的顾虑。事情是这样的,在我第一次高考失败后,老爸觉得家里不富裕,孩子长的也不帅,万一明年还考不上,娶不上媳妇是有可能的。老大打光棍了,对下面的弟弟会有严重影响。出于这样的考虑,有人给我提亲,爸爸就答应了,我也就正式定婚了。考上学以后,退婚的事不是没考虑过,可我不愿意做《铡美案》的陈世美,也不愿当《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张忠良,更怕那相隔千里的相思苦,最后,我放弃了去珠海的念头,放弃了我多年孜孜以求的梦想。

我没有去珠海,大妹高中毕业后却去了。在离叔叔家不远的一个外资企业打工。妹妹来信说,因为我没去,叔叔伤心了几回,晚上一个人做在那里很久,自己抽闷烟。还不止一次地抱怨我:思想守旧,太传统,没眼光;很肯定地说,将来有我后悔的时候。其后几年,妹妹就结了婚,有了子,有了房子,有了车子。二弟,三弟也相继去了珠海打工。

我毕业后被分配到乡下工作,几年后又调到县城。多年来,我工作一直很努力,希望在工作中做点成绩,可是,无论我怎样拼搏,依旧是“打拼自今无成就,理家亦知手笨拙”,成仙不成,成佛无望,贫困潦倒,狼狈不堪。

我理解了叔叔当年的心情,也常常感到孤独无助,也想起了杜甫的“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想起了白居易的“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也想起了李清照的“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的诗句来,也就有了“伤心故园地,凄凉太康城”“诸弟打工常在外,佳人可意难相逢”的感慨。

二弟三弟去珠海后,弟媳们也相继去那里打工。家里只剩体弱多病的二老和四个年幼的孩子。这段时间,弟弟来电话说,珠海这边现在经济不太景气,许多工厂已搬迁到中山、东莞那里去了,就业机会不多,工资也不高。我想,珠海不是也到花甲之年了吧。妹妹买了一套大的房子,还可以带4个农村户口。经过商量,就把三弟一家的户口转到珠海来。想到他们一家可以团聚,想到孩子大人不再有离散之苦,我是由衷的高兴。其实,我心里还一层意思。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还种着15亩地,带着4个孩子,已是不堪重负。这回三弟带走两个,老人的负担不就减轻了吗。

平常,老人怕农村教育条件差,把孩子们都来县城上学,再加上我自己的孩子,可以办一个学校了。这个冷了我要送衣送被,那个病了我要瞧医看病,这个要送吃送喝,那个和别人打架老师让家长去处理。忙得我是焦头烂额。以后,我也可以轻松一些了。这样天大的好事,二老居然反对。理由是他们一旦把户口迁走,就不是河南人了,农村土地再承包就没有他们的地了。要是他们在珠海发展不好,再回来入户口就难了。

妹妹劝道,不是河南人,确是珠海人,不是农村人,变成城市人。这样的好事你到哪找去。经过多人劝说,他们才勉强同意。剩下的事我就着手办理。去村委会,跑乡政府,到派出所,来民政局,经卫生院。花了二个月,总算在去年暑假把事情办妥。三弟回来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出发的那一天,老妈躺在床上没起来,马上就要乘车,妈妈依旧不出门。老爸去劝了一会她才慢慢出来,抱着两个孩子嚎啕大哭。

那哭声撕人心肺,也让我潸然泪下。两个孩子经她一手带大,心肝宝贝似的一日不离,今却要南下远行,相隔甚远,不知哪天才能相见,怎么不让老人难过万分呢。我当年外出求学,弟弟珠海打工,甚至妹妹出嫁也没见她老人家如此伤心,可能是感到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儿孙又不在跟前,倍感晚景凄凉吧,也可能是我做儿子的不孝,对老人照顾不周,不能为她分担忧愁,她才会这样悲伤吧。我只考虑到他们母子相聚的欢乐,只想到自己可以减轻负担,怎么没为老人着想呢。

两个孩子去珠海了,我也较以前轻松了许多,但也常常想起他们。平素,我待他们视如己出,劳顿奔波,毫无怨言,一旦离去日久,也不免挂牵。三弟来电话说,阿月已经和她妈一样高了,学习成绩也可以,在全校第二名。阿宇吃胖了,比来时重了十多斤。对珠海的牵挂又多了一层。

今年麦子已播种完毕,老妈老爸就准备去珠海。叔叔很高兴说,来吧来吧,咱兄弟两可以好好唠唠。妹妹以前也多次相邀,可二老就是不去。妹妹生气地说,老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如此眷恋。老爸说,舍不得这两条狗,放不下这群鸡……

妹妹说,这都不是理由,你们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来呢?老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妈开话,我们要是走了,你哥哥就没粮食吃了。想想我虽为长子,虽然跃越龙门,整天忙忙碌碌,却无一功可建。一心为公,舍身而搏,确是身家难顾,下不能蓄妻子,上不能顾父母,虽年过不惑,依然让父母担心,依旧让父母供养,真是愧为人子,远不符合“父母唯其子之忧”,实乃大不孝。想不到今年二老答应的很爽快,把小麦给我准备好,把家里安排好,就出发了。父母南下后,又把我的思绪牵到了珠海。

珠海呀,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三十多年的期期盼盼,三十多年的恩恩怨怨,三十多年的牵牵挂挂,到而今哪,又添了一份不是乡愁的乡愁,我一生都难解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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