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小馒头(小说)

笔名情感语录2022-04-30 12:28:242

小陈原想这几天会轻松点。

老太太得了什么子宫脱落,好像就是过去民间所说的“血葫芦”吧,一小便紫红的子宫就垂落下来。谁都能想到,人每天要吃喝拉撒,这种妇科怪病老太太有多难受。同城的三个子女闻讯都来了,商议怎么办。其中儿子还是大夫。能怎么办呢?大家都忙忙的,又都不是妇科医生,在家里如果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处置都来不及。送医院还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做手术。但大夫儿子坦称,能做最好。可一呢,老太太年岁大了,都八十四五的人了,老旧机器的各部件都磨损得厉害,动,不如不动。二呢,老人还有心脏病和糖尿病,这样的患者,手术虽说不大,可并发症几率太高,或许连手术台都下不去。所以一般大夫都不敢出手。儿女们不能眼看着老母亲就这么每天痛苦难受呀,不管怎么,大家商议,还是先叫老太太住进医院再说吧。老太太也明确表示,能手术就手术,与其这样,还不如那样。老太太话说得算隐晦,但谁都能听明白意思。子女们盛赞老太太到底是老干部出身,大事面前一点也不糊涂。这也给子女们吃了定心丸。老太太就住进了大夫儿子所在的医院,等待哪天合适机会手术。老太太住了医院,就是病人,身边需要人不间断伺候。都是越五奔六的老子女了,每家也都一个子女,都成家各忙各的事,老子女们不得不抽空轮流昼夜陪侍。

家里就剩下老爷子一个人。仿佛是,大家都顾着给老太太治病,老爷子被遗忘被忽略了。

不过还有小陈。叫的是小陈,只是相对老爷子老太太而言。小陈呢,其实也不小了,都五十六七的人了,但身板硬朗。她寡妇一个,寄住在附近的女儿家。她是乡下人,农活儿干惯了,在家坐不住,又不想白吃饭,落得女婿闲话,就主动出来当保姆。挣点钱,既锻炼了身体,也算自食其力。城市这样的女人似乎还不少。

上午大约十点吧,小陈到二楼老爷子家敲门。她一般早晨不去。早饭老人们能自理,比如老爷子喜欢随时吃点烘烤的小馒头,就温开水下咽。而老太太不吃这,喜欢吃面包喝牛奶。这都是现成的方便的,有大夫儿子负责供应,用不着她。但小陈上午总会早些过来,已经习惯了,先收拾家,再做中饭。

老爷子耳朵背。过去都是老太太先听见,听见就苍亮着嗓子,喊老爷子去开门。老爷子腿脚不利索,平时两脚小步忑塞着地面走,所以也懒得走。估计老太太想叫老爷子多锻炼几步吧。就听得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和着“来了,来了”的浑厚男声渐渐传出来。但这天,小陈等了半天,没动静。她贴耳扒在防盗门仔细听,里面没有一点声响。

是老爷子没听见吗?她使劲儿敲,再使劲儿敲门。还是没人应。

咋啦?老爷子不在?不可能吧。如果家里没人,他们能不打招呼?过去可是都电话要通知的,比如到大茵家或哪里,大茵或谁就告诉,你不要伺等了,我们都去了哪里哪里。但这次……小陈忽然心头涌出一团黑雾雾的形状,她感到不祥。她不敢多想,赶紧下楼给老爷子的大夫儿子打电话。大夫儿子听了,说我父亲应该在家呀,他能到哪里呢?再说了,他想走也走不了啊。哦……好,你等等,我马上到。

说是马上到,哪能马上到了呢。小陈左等右等,半小时后大夫儿子才开车过来。大夫儿子下车就踉跄着步子急急忙忙上二楼,打开门,他呀了一声,回头看小陈。其实小陈紧跟着,一进房门,他们就都看见,老爷子肥大的身躯,侧倒在客厅沙发一旁地上,脸色黑紫,一动不动。

爸爸爸爸!你没事吧?你别吓人!

大爷,大爷!你这是咋啦?你醒醒!

大夫儿子试试老爷子脖根的脉搏和温度,又试试鼻息,立即拨打120。

他说他首先想到了老爷子患的高血压。前年还是哪年,腿脚不好的老爷子不小心摔倒,就记住按照什么一张老年健康报纸的说法,伏在地上,不起,不动。老爷子块头大,自己不起不动,别人就很难挪动。幸好那时一大家子人都在,大家都感觉应该没事,问老爷子也说好像……没事吧,就连哄带劝,慢慢把老爷子搀扶起来。但这次,老爷子是不小心摔倒的,还是心脑血管问题引起的中风,无意识摔倒,他不能确定。

小陈问大爷他没事吧?小陈问这句话时,才发现蹲在地上的大夫儿子,头发比原来白了很多,年龄不饶人呢。

大夫儿子扶扶眼镜,谨慎地说,应该……没事,不过……也说不好。

小陈提议,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把老爷子扶起来,这样不是个事么。大夫儿子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两个人就试着把老爷子扶起来或扶正些。但老人死沉死沉,比扶一麻袋绿豆都难,而老爷子自己似乎没有一点参与意识,所以费了半天劲儿,还是动不了。小陈就笑笑说,你这文化人还不如我个农村老女人。最好还是到外面雇人吧,有四个壮男人就好了。

四个中年人随小陈进来的时候,120救护车也呼啸着跑到楼下。众人七手八脚,才把老爷子放上担架抬走。

大夫儿子付钱打发四个男人走了,也要下楼,小陈突然低着眼睛双手搓着说,嗯……嗯……要不你再找别人,把我……换了吧。

大夫儿子大概看出了小陈的心事,说,换什么换!家里钥匙你今天就拿上。这几天还得每天过来,不做饭也得打扫家。这时候,家里更不能没人收拾。哼!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出了这事,我们谁也不会怪你。老年人,谁没个三长两短?防也防不住。嗯,不过,这也是我们的疏忽,这几天如果叫你全天陪护就好了。也不至于耽搁老爷子这么长时间。

话虽这样说,小陈看着大夫儿子开车着急跑了,心里还是多有愧疚。好像是,老爷子突然一个人栽倒,有她的什么责任似的,甚至而言,好像是她推倒的。

小陈满脑子都是祈愿老爷子平安健康的祷告,也交互着自责的忏悔。她把老爷子家彻底收拾了两遍,才怏怏回女儿那里打招呼。

跟女儿学说经过,女儿责怪,你麻烦啥呢,这都是老爷子的意外。意外,你明白吧!跟你没任何关系。记住了吗?就是他家人问起来,你也绝对不能承认你有什么责任。现在的人啊,啥人都有呐!你要防着点!

听了这话,小陈心中有了底,但更不高兴。人家一点也没有怪我,也没有讹我什么的意思。在城里待得年长了,女儿就能这样说话?

反倒是,老爷子家里没人了,小陈就愿意整天守在这里。守什么呢,不知道。反正小陈觉得,守在这里,其实比呆在女儿家还自由自在些。没有女儿女婿的脸色,也没有外孙的胡闹和纠缠,她会一点点想起老爷子老太太往日的各种好处和音容笑貌。有时也想起自己那个死鬼丈夫。死鬼丈夫没运气,大清早出去锄地,跨公路给卡车挂了。一个好生生的人呢,一下就成了被医院大夫随意切割的肉块子。但成了肉块子也没几天,就成了一股烟,冒了,啥也就没了。人啊,仔细想一想,生是那一股水,死呢,也不过是晃了一晃的烟影子呢。

小陈想得更多的,还是老爷子老太太的几个子女。大女儿大茵是干部,好像在哪个县当什么妇联主任,说话“当当”的,爽快直性,也霸气占理。来看父母,多是拿左一包右一包东西,跟老人说不几句话风风火火就要走。完全是男人性格。她女婿也来,但很少,好像是一位什么处级领导。不善说话,文文的。人家不介绍,小陈也从不主动打听。大茵应该岁数比她大,或跟她不相上下,她奇怪人家两个当干部的,这年龄了咋就不退休。二茵常过来。二茵已经退休五六年了,不隔几天就过来跟老太太说说话,给老太太洗洗澡什么的。小陈就觉得,还是二茵好。当父母的都盼着儿女们有出息,其实有出息有啥好!好是人家的,你能靠得住?要是子女都在外地,天南海北当风刮,你能沾住他们啥光呢,连人影子都看不见!好在,人家老爷子老太太的三个子女在跟前。但在和在,也大不一样呢。对待老人,似乎也有些区别。好像是,他们平时都很恭敬老太太,大概老太太当过干部的缘故?但对老爷子,后辈似乎就多有冲撞和轻视。连孙辈来了,对老爷子的态度也不如对老太太亲热。所以老爷子平时就乖乖的,一个人挺挺地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小陈还看得出,这个家里,人们明显都宝贝着大夫儿子。大夫儿子大概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看病大夫,具体在医院干什么,不清楚,反正相对清闲。老爷子老太太家里的活儿一般都叫来大夫儿子来干。能有啥活呢,没啥活儿。也不过是把儿子喊来,最多买点吃食,坐坐,看看。看见儿子,老爷子老太太就歇了心,也就安了心。尤其是去年大夫儿子死了媳妇,老人叫儿子来得更勤,如果三天不见,老爷子总要生点“事故”,把他叫来。唉,儿子和女儿在父母心中还是不一样呢。

咚咚咚。

有敲门声?这几天小陈总幻觉有敲门声,但开了门,大多时候啥也没有。不过也不能说都没有,大夫儿子还常过来,今天拿点老爷子的什么衣物,明天给老太太取惯常吃的药。家里常备着一堆堆各种药,完全能开个小药房呢。老太太也经常给小陈些她认为合适的衣物,哪里不舒服就叫随便拿药吃。衣物还行,能穿,有用。可没啥病痛谁吃药呢?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这些老人千奇百怪的药。

咚咚咚。敲门声又起,小陈这回听清了,应该是敲这门,并伴随有一些金属物碰撞声。

莫非是大夫儿子?小陈赶紧去开门。开了门,果然是他。两人对看了一眼,小陈就问老爷子咋样了。大夫儿子摇摇头苦笑说,就那样。估计……没事吧。小陈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爷子没事我就放心了。那……老太太呢?

大夫儿子说,我妈的手术昨天已经做了。效果还真不错!只是,唉,啥事都往一块凑。两个老人都住院,我们子妹几个都忙得四脚朝天,分身乏术呐。

小陈很理解,说也确实缠人呢。住院时间短,还好说。要是时间长,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呢。把你拴得那儿,任谁都受不了!不过,听说现在有专门陪床的……

噢,已经雇了。不雇更不行。我爸现在算瘫痪,屎尿都不知道,又是那么重个人……我妈这边倒好,恢复得也利索。如果正常,我们想叫她一两天先出院回家……

回来好,回来好!在医院多会儿都是病人呢!心情也不好。回家就不一样。有的人其实出了院一点病都没有了呢。医院那环境就不行!

大夫的姐弟陆续都抽空过来,商量老爷子的事情。这的确是个大问题。首先,老爷子已瘫痪,医生说将来最乐观也是半瘫,别说端屎接尿,就是经常性翻身,人少了都不行。二茵插话说,那年她单位领导的妈也瘫痪,住在兄弟家,就因为兄弟家人不操心,翻身不勤,背部肉都臭到了骨头上,领导描述,那蛆呀,都圪攘圪攘的,白骨头都露出来了,那个可怜呐!小陈听了,身子就跟着紧,跟着揪痛。大茵厉声制止,你说啥话呢?恶心!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除了二茵,大家都还要上班,这年头有公职的不上班还真不行,罚呀打呀还都好说,关键都怕牵扯起别的问题。又不能叫二茵长期一个人照看。这样,大家不停地在老爷子老太太跟前两头跑,也不是个事。大茵就提议,不如把老爷子送养老院吧。她跟一家养老院院长熟,应该不会亏待咱的人。众人听了,只好点头。小陈一旁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她甚至想,如果自己将来这样,女儿能咋办呢?能送养老院吗,听说费用还是很高的。人家有退休工资,咱有啥?唉,年龄一大,自己受罪,孩子跟着也受罪!如果将来身体真的不行,还不如……但这念头她说不出口,也不愿说出口。

老太太被送了回来。小陈开始负责全天候陪侍。她感觉老太太精神、脸色都很好,不像个刚做完几天手术的人。她比较放心了。她的另一项主要任务,大夫儿子告诉她,就是陪好老太太。所以一回来,她没话找话,就问老人,您没去看看大爷?

老太太说,看了。听说老太太来看,老爷子努力睁开眼,不知怎么,他竟然只跟老太太说了一句话——不想去养老院!老太太愣了一愣,疑惑地看看身边的儿女,然后笑着安慰丈夫说,不去不去!咱不去那儿。谁说的去那儿呢!你就安心治病吧。病好到差不多,你看像我,就回家!

小陈摇头笑笑说,大爷说得也是,搁谁都不想去养老院那地方。一来呢,人生地不熟,想说话都没个熟人,多孤单呀!二呢,过去人都说,“皇宫也不如个家”。人呐,是越老越恋家,那怕是一间茅草窝。我其实现在都想回乡下那几间破房子住呢。还有就是,这么多年来我就没听谁说过,哪家养老院有多好!去了怕老人更受罪,人到死也不是因为别的死的,是给憋屈死的!

小陈这样述说,老太太不言语了。过了很久,才问小陈怎么办。小陈摇摇头说,能咋办?没有啥好办法。人老了,就成了累赘了,就等着受罪吧……不过,像您这样,基本还不拖累孩子,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如果像大爷那样,谁都头疼。

老太太呆呆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就在老太太回家的第三天上午,小陈还在陪老太太,大夫儿子突然回来,说要拿老爷子的“那衣服”。小陈问,不是都拿走了吗?大夫儿子没理小陈,径直伏在老太太耳边说,怕是我爹……不行了。老太太愣了一下,说那……赶快拿吧,那个衣柜底左角有个黑绸布包,就是他的,都准备了好几年了。小陈听见,赶紧把这包“妆老衣裳”取出来,拿过来叫老太太确认了一下,又绾好交给大夫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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