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谁站在大坝上(小说)

笔名散文诗2022-04-30 12:00:310

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我像往常一样带上我的相机,到大坝去取景。但是和第一次去不同,这次我没有叫上任何人,人总需要一些时间来独处,需要一些不会打扰聆听的个人空间。我不想再重复任何不真切的理由,当我的朋友问我为什么如此钟情于这座大坝,我只想好好地继续等待一位老朋友的重临,等他告诉我更多他的故事。长久我站在水坝的最高处,望着熟悉的湖,看着初升的朝阳,或者落日在轻轻浮动的波纹上留下闪光,这时鸟儿会缓慢无息地飞过湖面,我会试图从中寻找那种熟悉的静止感。当早晨的巡逻者经过时,总是疑惑这个半举着相机,呆愣着不动的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当他从我身后走过,从楼梯下去时,水坝上便会在很长时间内只有我一人。我便乐于耐心地等待,我知道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喜欢这里的人,在水坝上也并非只站着一个人。

第一次来这里是两年前的一个早晨,是一个摄友提议来这里的。此前我从未想过来这里,住在江水的旁边,却从未见识过江水的源头。这个水坝造就了上游那为人称道的湖泊,让下游的江水平缓,滋养着周边土地人民。我当即表示同意,几个摄友也认为在这里一定能拍出好照片。

一开始,我并不认为这会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一天,甚至在和几个摄友站在江边百无聊赖等了将近一个钟的时候,有了后悔的念头。提议来这里的摄友迟迟没来,我坐在江边榕树底下,逐渐升高的温度和飞舞的蚊虫让我对江水,山谷微风感到几乎失去兴趣。

“啊,你们都到了啊,”一个人挥着手从车站的方向走来,他比了个道歉的手势,“实在对不起了,路上出了点小事故,没有搭上车。”

“哲辉,你是不是又睡晚了,让我们等了这么久。”一个摄友对来者说道。

“怎么可能,真的是遇上意外了,”哲辉笑着说道,“你们这么早就来齐了啊,那我们走吧快赶时间。”

哲辉是我们一群人出行的常客,并不是因为他特别靠谱,而是因为他的门路多,并且在各种方面上他知道的东西堪比百科全书。他在手机上与某个熟人聊了一会儿后,大坝的保安便主动地打开大门,态度友好地让我们进去,这和刚才我们被拦在门外干等着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同。

“这里进来本来是要门票的,但是我认识一个这里的管理,跟他打了个招呼,现在我们不用花钱,还可以去更多别人不能去的地方。”哲辉说道,摄影的人就是要跑去那些别人不常去的地方才能拍出有新意的照片,被各种保安责骂、驱赶是家常便饭,但是能够有特权自然也是非常不错的事。

“A江大坝是上世纪60年代建好的,那可是一个大工程,现在年均发电量十多亿千瓦时,年流量就有六七十亿平方了。”哲辉对我们说道,“啧啧,大半个南方都在用这里的电,一旦有什么问题那就不可想象了。”

我们啧啧称奇地听着他的话,当我们从江旁小路绕过山边,大坝毫无遮挡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便都拿起相机将他说的所有数据抛在身后。大坝就这样矗立在这里,和在照片里的不同,和在远处看见的也不同,只有亲眼看见并且以自己的渺小作为比较才能明白那种华丽感。它与两旁的山肩齐高,难以想象人手是如何造就出这样的半座雄峰,翻滚的水雾从底下溅起,碧绿得不真实的江水与大坝古老灰暗的墙壁正好形成非常奇异的对照,好像正是说明着生机从陈旧中诞生的道理。

我们短跑一样地赶到江边,将身子靠在护栏上,仰视近在咫尺的大坝,冷冽的江风铺面而来,正像是高耸大坝墙壁带来的威压。每个人都在寻找理想的拍摄位点,许多台相机不断响起快门声。

“现在大坝的闸门是关着的,如果能遇上大坝开闸,那场面真是,啧啧。”哲辉在后面说道。

我站在围栏的一个突出地方,举起我的相机,镜头正对着大坝容纳下大坝的全高,底部是从水底泄流口涌起的水流,而最高处是大坝顶端,装着护栏的大坝顶端有多个观测站,却没有任何人在上面。我对了一会儿镜头,按下快门,相机“咔擦”响了一下,传来的快门声却和我日常熟悉的不太一样。

“糟了。”我感觉不妙,只见对准的视野在屏幕上闪动了一下,然后相机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不是吧。”

我下意识地拍拍相机,相机仍然是毫无动静。我不是一个有多富余的人,所以平常我还是十分爱惜这个花了我一小笔巨款的相机,在这种时候毫无道理地罢工实在是我所没想到的。

“……土要倒进这里,你这一筐也装的太少了点……”

“谁在说话?”我回过头,隐约中好像听见说话的声音,那不是哲辉的喋喋不休,而是一个上世纪的口音在说着方言。我看见其他人都在像着了魔一样拍着照,没有人在意我。

“……能干活的都拉过来,再向其它地方要些人手……”

声音不像是别处传来,更像是从我脑子里产生,我慌张地站在这里,脑子里感觉一片混乱。

“叫他们过来开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撕长了嗓子般的喊出来,几个声音在远处回复了他。

浑浊的江水从山间冲出来,黄色的水里翻出黑色的漩涡,巨浪像是吼一样地拍在岸边。暴雨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但江水仍然还是没有恢复平静。

许多人陆陆续续地从帐篷里出来,有男人有女人,各队长将他们拉成一个个小队,催促着慢的人快点。

“陈阿古?陈阿古来没来?”一个小队长拿着名单对着小队里大喊,人们仰着脖子看着他,没有人应声。小队长拿着一根半短的粗铅笔,在陈阿古后面画了一个叉。

一条人龙沿着江水直上,爬过山腰上刚开垦出来的泥路,在山的背后是新的采石场,每天人们从这里垦下泥沙,用扁担和推车挑到要断流的河边。歌声在领队的带领下响起来,从山前到山后,此起彼伏地回荡。

“诶,你看采石场上有人!”走在前头的人指着一个地方,一个人影拉着推车,向着河边走去。当他走到河边,便将竹筐从车上卸下来,抬起竹筐将泥土洒在岸边,然后他没有休息,便拉着推车回来。

“他不会是已经在干活了吧?”一个人瞪大了眼睛说道。

一个干员走上来,问道:“那个人是谁?”前面的人摇摇头,没有人知道。

采石场上的人看了看这边走过来的这些人,没有什么动作,回过头继续推着车子迈步走开。一个队长跑到人龙的前头来,向着干员打了一声招呼,“那个是陈阿古,昨天刚来到营地上的。”

“陈阿古?”干员看着远处的男人,“这年轻人已经在做事了吗?这么拼的人我可是头一回见。”

干员回过头对着人群喊道:“同志们,大家要向阿古同志学习!”

阿古没有理会这边的歌声和议论,低着头将空的竹筐摆在地上,又挑起另两个,然后闷哼一声抬起来,继续迈步走向河滩。

“顾明?你怎么了,醒醒?”一个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浩哥弯着腰在我面前看着我。我看向他的背后,明亮的日光照射在平静的江水上,并非昏暗的清晨,也没有洪水的叫嚣。

“他是中暑了吧,快给他喝点水。”哲辉说道,“看来他身体还是不怎么样啊,这样子就中暑了,平常肯定缺少运动。”

我从地上坐起来,脑袋却十分清醒,这不像是中暑之后应该有的表现。我拿起旁边的相机,庆幸相机没有被摔碎。“我没事,不知怎么晕过去了而已。”

“喂喂,要不要回去啊,别硬撑着。”浩哥扶我起来说道。

“我感觉还正常,只是我的相机刚才好像坏了,等会我就拍不了照片了。”

确认我真的没事之后,我们继续出发,沿着江水走到水库的底下。我们攀着河边的栏杆,看着从水底泄流口涌出的白色浪花,低沉的水声似乎起自地底深处,从栏杆上的震动可以体会水与大坝在深处的对抗。

“看到这个泄流口没?这就是从发电站的管道流出来的,这有四个口说明有四台电机,只是电机是近几十年才安装的,大坝早在六十年代那个时候就建好了……”哲辉指着水面的浪花不停地说着话。

清澈见底的江水看起来好似浅可触底,实际上也蛮有一番深度,看似缓慢的水流事实上暗含着巨大的水压,只有足够接近才能体会这大自然所拥有的的恐怖力量。

“阿古?阿古你还在这里啊。”

遐想当中我又忘记了时间,随着我的意识一晃,我再度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

一个精壮的男人走到土丘下一块阴凉的地方蹲下来,在他面前阿古握着一把锄头,机械似地挥舞着,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山坡上的裸岩上,碎石从他脚边滑落下来。

“你可真行啊,一个人能顶三四人的活,你的干劲都是哪来的?”男人笑着对阿古说道,但阿古没有理会他,“不像那些混日子的烂仔,一个个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一点儿也不把事情当一回事。”

阿古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敲着石头,他长而凌乱的头发湿嗒嗒地黏在脸旁,眼睛里好像只有手里的锄头和脚下的岩石。见阿古没有理会自己,男人倒也一点儿也不觉得有脾气,只是继续想着法子跟他说话。

“阿古啊,你是哪里人啊?我叫陈忠胜,洪灾搬家之前住在嘎啦山里头的,我觉得你像是我的老乡啊。”男人对阿古说着。

阿古停下来,看了看男人,但是他还是没有理会男人,而是放下手里的锄头,提上旁边装好石头的竹篮走去了岸边。忠胜有点不自在地看着他离开。一个在旁边撇着眼睛看向这里好久的年轻人,此时眯着眼睛笑着靠近忠胜,他在他身边小声地问道:“你怎么在和他说话?他理没理你?”

“阿古人不错,就是话少了点吧。”忠胜说道。

年轻人努努嘴,伸出一根手指在忠胜眼前摇了摇。

“我跟你说啊,他不是不会说话,”年轻人向着离开的阿古的方向撇了撇嘴,小声说道,“他是这里有点儿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额?”忠胜皱了皱眉头。

“队长跟我说的,他说他那天来要报名进营地的时候,就像一个刚从水里拖上来的叫花子一样,他们看不下去才给他一些旧衣服换上。”年轻人脸上一副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八卦的得意感,“我跟你说啊,他们说他来的时候,有人认出他是天天在县城河边游荡的疯子,总是在河边大吼大叫的。”

“我看他做事正常着呢。”忠胜看着远处的阿古说道。

年轻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开,“这种人是这样的,你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正常,什么时候不正常。”

“顾明?怎么还趴在这里?快走了。”一个摄友走出去后发现我仍待在这里,便回过头来拉我,我从虚妄的状态中惊醒。

“我发了一会儿呆。”我说道,然后急匆匆地跟上他们。

大坝的电站是一栋很大的建筑,在外面看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在大坝的衬托之下而显得丝毫不起眼,但是在里面就能体会到它的宽阔和不简单。现代化的工业设施在空旷的建筑顶端布置着,垂吊下一条条吊索,悬挂着起重设备,嗡嗡的涡轮声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看在那中间的那些个东西就是发电机了,这个是转子,地下有涡轮带着。”哲辉用声音掩盖过涡轮声,指着发电机对我们说到。可以看到四个凸起的巨大的金属盖并非很密实地盖在地面的圆形坑窝里,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飞速转动着的转子。

哲辉拉起围在周围的警戒带,从下面钻进去,“走,我们靠近一点看看。”

“这样不好吧,里面不是能让外人进去的地方吧。”我说道。

“怕什么,你去不去?我们是要去的。”哲辉走近发电机,向里面张望着,“快来吧,这里安全着呢。”

其他人纷纷钻进去,走到哲辉旁边,见状我也跟了上去。靠近发电机,从缝隙里便可以看见转子的全貌,每秒几千上万转的恐怖速度是人眼根本分辨不清的。无法想象的力量推动着这个以吨计量的金属,电流在我们脚下产生,源源不断地送至城市各处。

盯着缝隙的黑暗深处,人难免会因为其神秘而感到恍神,耳边尽是嗡嗡的转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是某种古老低沉的话语。

“阿古呢?阿古还没回来?”忠胜指挥完隔壁屋子的人后,从雨中冲回来,屋里的人都在挪动着床铺,四处拿水桶接水,几个人冒着雨在外面屋顶上加瓦补漏。但是雨仍然像不要命一样下着,屋里也下着小雨。突如其来的大雨将工地上的人全赶了回来。

忠胜因为最近刚当上小队长,变得忙碌了许多。他拦住一个人,对着他问道:“老黄,阿古呢?”

“队长,这雨真是奇了怪一样的大,我们都跑一样地回来,谁还惦记着他。我看他说不定是去哪里偷偷躲雨去了,还不用回来在这儿干活。”说话的人端着一个水盆,他走出去将水盆的水倒出门外去,又回到屋子里接水。忠胜知道阿古是怎么样的人,心里大致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揣上一张尼龙布,举在头顶就冲出门外。

“队长,你又要去干什么?”老黄跑到门边,大声问道,看着忠胜在雨中跑向河边的方向。

在河边的工地,忠胜找到了阿古,他仍在雨中抬着泥沙,洒在河岸的地方。豆大的雨水打在他身上,阿古却好像当这雨根本不存在一样,像一尊不会停的机器,工地里只有他一个人,像沙盘上的一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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